绿色国王 – 保尔·卢·苏里策尔

 

“通过委托协议书受我之托的托马斯·佩里,是纳伊县一万二千八百公顷土地名义上的所有者。一九五三年,你以……不,应该说他以每公

 

顷一美元三十美分的价格买下了这些地。总共花了……”

 

“一万六千七百五十八美元。”

 

“我以你说的数字为准。根据这条法律,我们可以用这宗地产换另一宗地产,具体说就是换拉斯维加斯北面的地,面积大约是六十平方公里。”

 

“你估计会遇到什么麻烦吗?”

 

“不会。这条法律适用于此。内华达州的州长不会反对这项交易。卡森城州长办公室里的那些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盘算:美国空军想扩大核试验基地的面积,内华达州即将得到的这一万二干六百公顷土地,反过来也使他们可以从空军那里取得收益。我们让他们现在就得实惠,而不要在

 

数年以后,到那时,这片土地就要用金子计价了。再说,数年后或许会换一个州长,换一套行政班子。”

 

“这片土地到底值多少钱?”

 

“三十万。不过,十年后的价值将是此数的十佰至十五倍。”

 

雷伯的灰色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远方。

 

“迪耶戈,”他说,“请你给纽约的尼克挂个电话。突多尔,请你记下来,谢里丹银行韦斯特伍德分行,帐号62395AT17。是用你的名字开的户。钱已经在那里了。按你们谈罢的数字付给托马斯·佩里二万五千美元,给你手下那些人发奖金的事,你瞧着办就是了。至于你自己,有两种选择:或是现在就拿七万五千美元,或是等到这片土地转卖以后,从将来的利润中提取百分之五。你自己选择吧。”

 

他咬了一口熏肉。安盖尔简直目瞪口呆。

 

“雷伯,你太大方了!我宁可掏腰包给我手下的人发奖金,也愿意要那个百分之五。我不是

 

疯子。”

 

“纽约接通了,”迪耶戈报告。

 

“好,突多尔,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莫兰那一头、海因斯那一头和奥利维罗那一头是不是也和佩里一样?”

 

“原则是一样的。只是面积小一点。”

 

“就这么办。讨论到此结束。你要处理好所有的细节。下星期三早晨八点半,我将到洛杉矶,用贝克的名字住在巴拿麦克斯汽车旅馆。谢谢你到这里来。”

 

安盖尔离去的时候,依然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百分之五!那可能是二十万美元!

 

“今天是他的生日,”迪耶戈解释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点儿昏庸了。”

 

雷伯的声音从迪耶戈背后传来。

 

“尼克吗?是的,谢谢你的祝愿。阿巴丹

 

(注:伊朗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的货轮怎么样

 

了?”

 

 

后来,在一九七七年,内华达州的那片土地卖了二千四百五十万美元,而当初买下它时只花了一万六千七百五十八美元,即使加上所有的花销、律师的酬劳和居间人的佣金,也不过六万二千美元。

 

突多尔的妻儿(他本人那时已经去世)得到了一百二十五万美元,即转卖土地所得款项的百分之五。

 

 

九月十八日晚上六点左右,他们离开了拉斯维加斯。

 

“我真不知道这究竟为了什么。咱们睡

 

了……有三个小时吗?就算如此。那个特莉的腿

 

足足有三米长。简直象蟒蛇。我一想到她这两条腿,就禁不住哆嗦。我们顶多唾了两小时四十三分钟。现在咱们又在做什么?赶路。六点钟了,太阳正渐渐落山,余辉也要消失了;天色很快就会变得一团漆黑。不知道上哪儿去住,也不知道哪儿有东西吃。或许咱们会死在沙漠里,一场核

 

战争之后,小孩子们悄然发现咱们的尸骨,准会吓个半死……”

 

“迪耶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闭上嘴,迪耶戈’,不过,革命正在来临。”

 

“请停下。我是说把车停下。”

 

迪耶戈刹住车。这里真是平沙漠漠。沙漠的景色在某些地方当然十分迷人,特别是当夜之将临、遥见拉斯维加斯华灯初上的时候。然而,迪耶戈已经累得筋疲力竭。

 

“我来开车,”雷伯说。“你到后座去唾觉。那里有一条毯子。”

 

迪耶戈爆发出一阵大笑,狠狠地挖苦

 

说:“我还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你是格兰德河以西最糟糕的司机,也许在河东也一样。我可不想看见你仅仅因为错过了一个拐弯的路口而死在沙漠里。雷伯,你开车的水平实在太糟。”

 

“我知道,”雷伯说。“不过还是让我来开吧,

 

这样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可以开得很慢。”

 

“你敢起誓?”

 

说来千真万确,也许是学得太晚的缘故,笛伯驾驶汽车对于公众是一大威胁。他有时会走神,这实在令人担心。所以通常总是迪耶戈开车。

 

“我起誓,”雷伯说着举起右手。“凭着塞梯尼亚兹的脑袋起誓。”

 

“开什么玩笑?你明明知道我讨厌他。”

 

“去睡吧。”

 

这是一辆吉普车,至少属于这一类型。照迪耶戈看来,它一定是太平洋战争的剩余物资,后来又在朝鲜战场上用过;其后不知多少修车工把它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折腾过十多回,最后他们干脆用钢管在车身上乱敲猛打。这辆车看起来实在吓人。不过雷伯对迪邪戈说过:“给我找一辆不要太象样的车。”

 

当然,他找到了一辆,非但不太象样,看上

 

去简直啥也不象。要说价钱嘛,他是花五十一美元从一个身无分文的淘金人手里买下的,成交地点就在拉斯维加斯南端一家名叫“最后的机会”的赌场门口。五十一美元:五十美元买轮胎和方向盘,轮胎几乎还是新的,方向盘外面裹一层黄铜(在疯子眼里就是黄金),一美元买其余的一切。

 

他们也确实睡得太少了。拉斯维加斯的圣瓦伦丁节大屠杀的最后阶段是到十七日夜里结束的。十七日下午,雷伯忙于和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人通电话,有几次同时和两个人对话。八点半左右,艾比·莱文悄悄地来了。他和雷伯锁起房门谈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午夜后很久,莱文才离去。接着,雷伯又打起电话来,大多是挂到欧洲的,由于时差的缘故,那里已是白天,尽管还是上午。就这样,雷伯少说也忙到凌晨两点。

 

在这之后,迪耶戈下去把琳达和特莉从她们自己床上拖起来,带到楼上。

 

早上六点他们就不得不爬起来。然后又是打电话,跟奉命前来的安盖尔见面。

 

这天余下的时间,又是连续不断地打电话,

 

没有片刻消停。

 

而现在,他们又在赶路。圣母啊!

 

迪耶戈在星光下沉入梦乡。

 

吉普车的颠簸伎他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前灯只有一盏还亮着,借着这点灯光,迪耶戈看到的只是几块岩石和稀疏的树木,别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感到很冷。

 

“我明白了:你开车又走神了,咱们离开了公路,已经一命呜呼,这会儿正在通往天国的路上。这条该死的路陡极了,不是吗?他们明知有那么多车辆要从这里经过,满可以把路修得好一点……”

 

“这里有一点咖啡,还挺热的。还有一份干酪三明治。”

 

雷伯告诉迪耶戈,两小时之前,他们曾在一个叫托诺帕的地方停过车,雷伯想叫醒他可怎么也叫不醒。

 

“你在梦里大叫大嚷:‘特莉,快把你那该死的两条腿松开,我简直喘不过气来了!’”

 

迪耶戈喝了一口咖啡:冷的,没有糖,还是美国货。“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他爬回前座,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我来开车好吗?”

 

“不用,差不多快到了。”

 

但是,这以后车在山路上又走了将近一个小

 

时……

 

……只听得一声枪响划破了夜晚的岑寂,也

 

划破了近处一棵松树的树干。

 

迪耶戈张开嘴巴,可是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又有两颗子弹从他耳旁擦过,其中一颗从他和雷伯之间飞了过去。

 

“别慌,迪耶戈,”雷伯镇定自若地说。“只要你别动,他没有理由打中你。”

 

又是接连三枪,这一回挡风玻璃给打碎,可是吉普车仍沿着山路往上爬。

 

“但愿他能找到自己的眼镜,”雷伯说。“不戴眼镜,他的准头可就差点儿。”

 

第七颗子弹打在挡风玻璃的边框上,第八颗撕破了车的后座。

 

“咱们差不多快到了。”雷伯说。“我大概已经告诉过你,他做的熏肉炖菜豆无人可及。其实,他拿手的也就这一招。”

 

“你很固执,对吗?”麦克塔维什用无赖的口吻说。

 

“也可以这么说,”雷伯答道。“我看见你已经找到你的跟镜了。”

 

“不管戴不戴眼镜,我都可以从四百米外打中你的眼睛——你说左眼,我决不打在右眼上。哪怕我从下面往上打,哪怕是在夜里,都无所谓。咱们不妨试试,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改日领教吧。弗格斯,我考虑了你打算说、可是没有说出口的那个价,恐怕我不能接受。两千八百二十五美元已经大大过了头。”

 

“三千,”麦克塔维什说。“你别来蒙我,我不信这一套。虽说我已经七十三岁……”

 

“七十七岁,”雷伯说。“你还有剩下的豆子吗?”

 

“怎会没有呢?”麦克塔维什说时在暗暗地

 

笑。“你昨天派人送来的豆子差不多有八百公

斤,没有剩下才是怪事哩。至于你送的那六只平

 

底煎盘和十二头骡子,那是你白费心思,我已经

 

有一只煎盘和一头骡子。谁需要七只煎盘?要是

 

你想吃的话,我可以给你热一份,虽说我生在一

 

八八四年,可还没老到脑子不管用的地步。”

 

“一八八○年,”雷按说。“你是一八八○年九月二日上午九点二十分出生的,父亲名叫安格斯·麦克塔维什,一八五一年一月六日生于卡森城,你的祖父弗格斯·阿索尔·麦克塔维什一八二五年八月二十三日生于俄亥俄州的奇里科斯,祖母玛丽·麦克默特里一八三○年六月十三日生在俄亥俄

 

州的克利夫兰。你的母亲叫凯瑟琳·麦金太尔,生于一八六二年三月十四日,她的父亲名叫乔克·麦金太尔,生于……请在里面多放—点熏肉,当

 

然,如果你的库存不是太少的话。我可不想把你吃穷。”

 

“我的房存是论吨的。”麦克塔维什说。“我原来还剩三公斤,你又用专机从实西法尼亚运来了两吨,这够我维持好—阵子的了。你说,我的外祖父麦基弗,他是在哪里出生的?”

 

“他姓麦金太尔,不是麦基弗。他在一八三一年四月三十日生于咸斯康星州的尼纳。他娶了梅娃·麦卡利斯特为妻,你的外祖母一八四○年二月八日生在密执安州的麦基诺城……香料,请别

忘了加香料。”

 

“难道你想教我怎样做熏肉炖菜豆?这跟你给我送来那些该死的收音机和电视机一样愚蠢。你给我竖的那座可恶的大天线架,把风景都给破坏了。电冰箱的嗡嗡声弄得我觉也睡不安稳。另外,我敢打赌,你一定不知道麦克塔维什家的第一批移民是什么时候踏上这片土地的。’

 

“卡伦姆·弗格斯·麦克塔维什一六一三年三月

 

二十二日生于苏格兰的金洛克兰诺奇。一六二九年十月九日到达波士顿,载他飘洋过海的那艘船叫‘安格斯·斯图尔特’号,船长姓麦基尔罗伊。你的这位老祖宗是个木匠,一六三六年给当时的哈佛学院看门。两千六百三十美元,这是我最后一次还价。”

 

“听着,年轻人,”麦克塔维什说。“在最近的几个星期里,你来找过我几次?六次?”

 

“五次。连今天六次。”

 

“而每一次我都说要三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顺便说一句,我把你给我安的该死的电话线掐断了。我那个蠢货女儿和白痴女婿,没完没了地给我打电话。他们对你连车库一起给他们的加油站和汽车旅馆高兴得不得了。不过,为这些也不该天天给我打电话呀。老天爷,那电话成天响个不停,昨天还刚刚来过两个电话。一个是什么银行家打来的,他想和我谈谈,有个傻瓜为我安排了每月一千美元的收入。你旁边那个黄眼珠的白痴老是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他是什么

 

人?”

 

“他叫斯利姆·扎帕塔,”雷伯说,“正巧我要

 

向你提个跟他有关的建议。裁只能出到两千六百二十美元,而你呢,又扳住三千这个数寸步不让。咱们来玩扑克赌你的金矿怎么样?斯利姆·扎帕塔代我打牌。在托诺帕,有一个叫麦凯布的人告诉我,说你是整个洛基山区扑克打得最好的人。”

 

“先打牌,还是先吃豆子?豆子差不多已经好了,最好这会儿吃,要不就凉了。这儿的气候总是这样:半夜十二点到一点左右,就冷起来了。咱们现在呆的地方海拔大约有三千米。”

 

“先吃豆子,”雷伯说。“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始终相信准能赢他,”迪耶戈说,“甚至在他赢到一百八十二万三千美元的时候,我照样信心十足。他非输不可,只是我足足陪了十四个钟头。说真的,最使我受不了的还是那些讨厌的豆子。”

 

没有答话。他扭过头去,只见雷伯已经在吉普车后座上睡着了。他们把车上被枪弹打坏的部分干脆统统扯下来,包括那块唯一幸存的挡泥板。迪耶戈纳闷的倒是这辆车居然还走得挺精神。此刻,吉普车正在闷热的高温下通过一处美妙的景致,只见万道光芒象在做游戏似地展示色谱上所有的红和黄,从火辣辣的烈焰色彩到令人目眩的炽热白光。迪耶戈感到一种遏制不住的兴奋心情。

 

“斯利姆·扎帕塔!”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可是一秒钟后,笑声嘎戛然而止。

 

“雷伯!我还不知道该上哪儿呢。”

 

没有回答。他用一只手把住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摇了摇雷伯的一条腿。

 

“雷伯,咱们到哪里去?”

 

“雷诺机场,搭班机去纽约。”

 

迪耶戈赶紧刹车。吉普两轮悬空就地一个急

 

转弯,然后背朝蒙特祖马峰向北驶去。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过了一会儿迪耶戈说。“你现在说话能不能说清楚?”

 

“如果离开内华达州时,有哪一件事没办成,我心里会很不痛快的,”雷伯重复着,即将入睡。“哪怕是为了豆子。”

 

 

 

 

 

 

 

 

 

王臣——5

 

 

 

一九五六年,黛安娜和大卫·塞梯尼亚兹的第三个孩子呱呱落地。头两个都是女孩子,现在他们终于有了个儿子(在总共六个子女中排行第三),起名大卫·迈克尔。

 

一九五六年初夏,雷伯·克立姆罗德从亚马逊尼亚丛林中出来。塞梯尼亚兹发现他变了,跟过去不一样。乍看起来,变得并不特别厉害。他照旧显得很冷静,这种难以置信的、反常的冷静简直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对任何人依然彬彬有礼,几乎谦恭过了头。后来塞梯尼亚兹说:“我从没听见他提高嗓门,或者稍微发点脾气,他不是个圣人,事实上,我们几个人常常希望他

 

更……更象我们。他的这种自制总使我感到不自

 

在。乔治·塔拉斯认为那是—种偏执狂,不过我觉得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

 

雷伯以神奇的速度白手起家。他能从所经营的业务中完全脱出来达十三个月之久,这足以说明他建立的组织是何等稳固。

 

“他这次回来,”塞梯尼亚兹说:“甚至更加与众不同了。他归来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狠心和冷酷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他快三十了。他已成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在哪一方面,他的行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麻利、更泼辣,扩张大业正如日中天”

 

一九五六年六月三十日,克立姆罗德来到塞梯尼亚兹的事务所。他说他是来看看“情况怎么

 

样”的。塞梯尼亚兹向他汇报,事无巨细均已一一登录入档,并且采取了措施做到绝对保密。

 

“我想花三四天时间看一下你的档案,大

 

卫。不过,这意味着要给你手下的人放几天假。

 

七月四日在美国本来要放假,是不是?你就对他

 

们说,情况很好,你给每人额外放假三天。”

 

“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雷伯摇摇头。

 

“多谢,大卫。不过我可不愿剥夺你们的天伦之乐。你的小儿子叫迈克尔,是不是?”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向大卫投去友好、风趣的一瞥。

 

塞梯尼亚兹觉得自己象个十足的傻瓜,为了给儿子取迈克尔这个名字(注:迈克尔实际上是雷伯名字中的米歇尔的英文读法,在英文和德文中拼写是一样的),他不得不与妻子吵了一

 

架,“雷伯·塞锑尼亚兹”听起来太离格儿,如果他建议用雷伯,黛安娜会跟他离婚的。

 

雷伯简单地说了一句:“祝你假日愉快,大卫。”

 

塞梯尼亚兹和他妻子带着孩子们到别墅度假去了。七月二日,他打电话到事务所,没人接。五日早晨,他度假回来,发现一切都井井有条。钥匙放在保管库里,还有一张字条:“大卫:谢谢你,干得好极了。从现在起百分之一。”签名是一个笔力道劲的“R”。他把从自己利润中提取给塞梯尼亚兹的份额加了倍,那可是好几千万美元哪。

 

两个月后,伦敦的索思贝画廊通过海运给大卫·塞梯尼亚兹寄来一幅高更的佳作。没有署名的卡片上写着:“这是特地给迈克尔的。”

 

一九五六年七月五日下午,尼克·佩特里迪斯与雷伯·克立姆罗德见面。六个小时前,也就是那天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尼克接到一个电话:有位贝克少校要与他讲话。这是三个代号中的一个。佩特里迪斯把办公室里其余的人支开后,接过了电话。

 

“尼克吗?你能不能离开纽约几天工夫?”

 

“行,只要托尼留下来接替我。”

 

“我就找你一个。最好能在今天下午三点来见我,在阿尔贡金饭店,是用德卡瓦哈尔的名字开的房间。凡是你认为要给我看的东西都带来。另外再派人五点三十分来把档案收拾起来带回你的事务所去。我们可以一起去机场。去巴黎的班机七点五十分起飞。”

 

不到一个小时,佩特里迪斯已经把材料集中在一起(他随时准备着应付这样的紧急情况)。所谓“你认为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他掌管的各海运公司(总吨位超过三百万吨)十三个月来的全部资产负债表。

 

雷伯审阅这一大批档案花了一个小时,从中得到结论并作出新的指示又花去一个小时。

 

然后,佩特里迪斯亲自到休息室去把所有的卷宗交给两个助手收藏起来。

 

他们飞越大西洋时,他又坐在雷伯身旁。

 

“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事后佩特里迪斯回忆说,“他突然向我说起他的过去,至少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说,战争刚结束时他曾两次到过丹吉尔,还告诉我他在开罗、法国、西西里和

 

意大利住过一段日子。我很惊奇:当时我跟他结识已有七年了,我们常常一起旅行,他从没提起过自己更年轻时的事情。我还以为他是阿根廷人。过去,我们到达某一个地方,他从来不说他以前是否到过那儿。他喜欢保密,这与其说是因为害怕或有什么癖好,不如说因为他对逝去的往事毫无兴趣。只有业务上的事除外。在那方面,从来都是丝毫也不含糊的。顺便说一下,为了让他隐姓埋名——这一点我是坚持到底的,——我得到的报酬远远超过了我的期望。起初,我兄弟和我都非常纳闷,这人拥有的船比奥纳西斯和尼亚霍斯加起来还多,比路德维希也多,可是除了塞梯尼亚兹外,就我们佩特里迪斯兄弟二人知道他是多么富有。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有谁妄图浑水摸鱼,那么,这人一定是疯子。尤其在哈珀事件之后……”

 

“约翰·帕特里克·哈珀,”雷伯非常温和地说,“是你弟弟托尼推荐作代理人的。”

 

“我也会推荐他。”

 

“当时所作的调查证实这个人相当靠得住。通常对一个人可以信任到什么程度,也可以在什

 

么程度上信任他。”

 

“雷伯,他只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这事我已经加以纠正了。”

 

“但这事你没告诉我,尼克。”

 

那时在大西洋上空正是夜晚,但雷伯照样久久地看着窗外。不过,在说上面那句话的时候,他慢慢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这位希腊血统的律师身上,让后者打了个寒颤。往常使克立姆罗德的眼神显得朦朦胧胧的那层薄雾不见了,他的双目射出一种骇人的凶光。

 

“哈珀是完全靠得住的,只不过做了件蠢事,“尼克说这话时如坐针毡。

 

“他私吞了二万六千三百美元。”

 

“其实这不能算私吞,而且他两天后就全部归还了。雷伯,你想要我干什么?杀了他?”

 

“这事今天早上我已作了处理,尼克,已经解决了。”

 

佩特迪里斯注视着他,不知所措。

 

“你是说,你……”

 

“哈珀活着,而且还会活下去,我愿让他活多久,他就能活多久。不过,为预防这种情况早就设计好了的一个安全装置,今天早晨已投入使用。当然,对你我来说,从今天起,哈珀已不再存在。对他说来不幸的是这事并不到此为止。他的经济状况将变得非常困难,这还不是他唯一的问题。他想找个体面的工作会遇到很多麻烦。再说,归还五月二十六日你俩在七海饭店十八号桌上共进午餐后你借给他的两万美元,他也得费很大的劲。即使他要卖掉费城郊外的那所房子也不行。房子早已抵押出去,这对于象他那样处境的人是够伤脑筋的,所以又会产生别的问题。不过还好你破费的那顿午餐利权并没有外溢,因为据我所知,那家七海饭店以及它所在的整个一栋大楼都是你的,尽管用的是你亲戚的名义。尼克,在哈珀这件事上,你做得对,除了你没想到应该把这事告诉我以外,我不想责怪你。好了,下不为例。关于哈珀我们也不用再说了。”

 

 

他笑了,他的眼神又变得迷离恍惚。

 

“我们说些别的吧,尼克。比如,将要与我们共事的那个法国人和另外一个人……”

 

那个法国人名叫保尔·苏必斯。他在哈佛有两年曾是乔治·塔拉斯的学生,后来塔拉斯就不再执教鞭了。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送到塞梯尼亚兹那儿的档案里是在一九五三年秋天,当时苏必斯已在法国一家很大的海运公司总部担任要职。他成为王臣的过程是克立姆罗德采用的典型万式。

 

除非克立姆罗德直接干预(一九五五年后这

 

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否则,凡是新列入“高

 

级干部”名单的人,都要经过一项特别的程序

(当时年收入在五万美元以上的男女干部共有三

 

千四百人)。通常,在增加一个人的当天,有时候

 

在两三天以后,便有一个匿名的信使给大卫·塞梯

 

尼亚兹送去一份标有“绝密。面交收件人”字样的

档案。要是塞梯尼亚兹不在,信使便把档案带

 

走。“绝密”档案照例跟名册上面的一个名字有联

 

系。档案中极为详细地记载着新成员的履历。

 

黑狗也有这样的档案。

 

这些档案不断有新的内容补充进去,比如列尔内或阿布拉莫维奇添了什么家当,或者人员的

 

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如离婚),等等。

 

一个人在该组织中的地位越高,他的档案就越详尽。某些档案第一页的左上角会出现一个红色的“特”字。这表示此人已经成为或即将成为王臣,也就是说,他将直接与克立姆罗德联系,直接从克立姆罗德那里接受指示。以突多尔·安盖尔为例:一九五一年为他建立了黑狗档案,四年后,上面出现了红色的“特”字,标志着他得到提升。带“特”字的档案从来没有超过十八份。

 

在苏必斯的档案里,第一天就出现了这等字样,第一份调查报告指出,他不但持有一系列响当当的文凭,还有“非常了不起的智慧”和“政治抱负、良好的社会与家庭关系,凭这些他早晚能在他的国家内占据显赫的地位”。上面那种看法是一九五三年杰思罗的调查组织提出来的,事实证明这项预测确有远见:在六十年代,苏必斯成为法国政府的内阁成员。

 

同样,苏必斯的履历也记载着一九五○年一桩相当愚蠢的投机生意(无疑是缺乏经验的结果),一段并非白壁无瑕的私生活;利用两个瑞士银行账户隐瞒收入的若干手法。

 

“尼克·佩持里迪斯,保尔·苏必斯,”雷伯给达两个人作了介绍。

 

一九五六年七月六日下午,他们在戛纳小十字海滨马路上一家大饭店里见了面。

 

这是苏必斯与雷伯·克立姆罗德的第三次见面。就他所知,克立姆罗德是个阿根廷人,显然非常富有,意欲在海运业中为自己争一席之地,目前正与那些希腊船商展开竞争,干得有声有色。

 

“我正在考虑作某些调整,”雷伯说。“不过在谈正题之前,我想应该先让苏必斯了解一下整个局势,尼克?”尼克完全遵照雷伯给他的指示,开始用饭店的笺纸写下许多数字(事后被烧掉了)。当他举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长长一大串公司名称以及它们分别拥有的总吨位时,只见那位法国人脸上展出越来越惊异的神色,佩特里迪斯体会到一种洋洋得意的、简直不可一世的快感。

 

“就是这些,”最后他说。

 

苏必斯摘下眼镜,揉揉眼睛。他哈哈大笑起

 

来。

 

“还有劳埃德呢?你肯定劳埃德不归你所有吗?”

 

“也许是我忽赂了,”雷伯说:“尼克,劳埃德归我所有吗?”

 

“据我所知不是,”尼克说,“不过这也不说明问题,也许你没告诉我就已把它买了下来。”

 

他朝苏必斯笑笑。

 

“他买得起。”

 

苏必斯拿起那些笺纸,从头看一遍,估算了一下。“将近三百五十万吨。”

 

“三百六十二万八千吨,”雷伯平静地说:“二百七十五万三千吨是油船。归七十四家公司所有。正是关于这些油船我想作一些调整……”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事“极其简单”。现在是七月初,他们还有六个月时间……

 

“调整事宜必须在六个月内解决。当然,如

 

果到……比方说,到十一月十五日,即使不说全

 

面完成,至少已进入一个蓬勃展开的阶段,那是最理想的了。”

 

雷伯所说的调整是要把全部油轮重新部署,规模极大,涉及七十四家公司。雷伯通过他本人与佩特里迪斯兄弟、苏必斯、塔拉斯之间的委托协议书掌握着这些公司的股份,再由佩特里迪斯兄弟等人去控制七十四个间接受托人,即名义上的业主。

 

“尼克,我要你对每艘船都研究一下,作出明确的决定,哪些船可以在十一月十五日从一切租约中解脱出来。这是第一步。我希望你列出每一艘船的一次性航运能力。”

 

“有相当一部分长期合同是无法撤消的。”

 

“这我知道,尼克,”雷伯说:“所以我要一份逐艘说明船只情况的明细表。即使要过十一月十五日才能解脱的也算在内。”

 

“好让尽可能多的船到十一月十五日投入一次性航运?”

 

“正是这样。”

 

“从十一月十五日起,以多少时间为期?”

 

“一年。”

 

苏必斯和佩特里迪斯都禁不住要问:十一月十五日将要法生什么事情?

 

但他们谁也没向。

 

原因有二。首先,他们知道,要是克立姆罗德愿意让他们知道答案的话,他早就告诉他们了。其次,他们知道,克立姆罗德“当着第三者的面”是决不会说的。这两个人最后回忆起这事时的方式表明,他们俩——一个纽约人,一个法国人——遵循的是有趣的二元论和完全相同的推论法。

 

“还有件事,”雷伯说,“最好能由保尔去办一下:我需要一份关于所有在营运的、建造中的和已订货的油船的情况报告。”

 

“包括日本?”

 

“包括一切。包括正在为我们的公司和为别人建造的船只:对于为我们造的船,要采取一切措施使之加速竣工;对于……”

 

“对于为别人造的船要采取一切措施使之推迟竣工。”

 

雷伯笑了。

 

“保尔,可别把任何海盗船扯进去……你应

 

该把目前在海面上的一切油船也包括进去,不管船主是谁,挂的是什么旗。打听一下这些船目前是否出租,或何时接受包租,要付么价。这是为明年准备的。你能做到吗,保尔?”

 

“这可是工程浩大的任务。”

 

“在整整十六个月前,也就是一九五五年三月二十五日,我问过你,要是时机到来,你愿不愿意专门为我工作。你回答说愿意。当时我请你慎重考虑一下你的决定。四月十一日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你向我重申这一态度。现在时机来了,保尔。来跟我们干吧。”

 

“行,”苏必斯说,并觉得很兴奋。“这一切你

 

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雷伯笑咪咪地说。“你今天就可以成立你自己的公司。财政与法律上的手续过些日了我们再办。这些工作今后你就跟尼克和他弟弟托尼一起商量,他们是我绝对信任的,这方面的事将由他们负责。除了他们,你还有另外一个共事者,这人今天晚上也要到我们这儿来……你

最好不要抽烟,保尔,除非你实在非抽不可。”

 

“我可以克制一下,”苏必斯说着,把本想点燃的烟斗放回了烟荷包。

 

“还有一件事,”雷伯说,“从今天起到明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凡是这段时间内我们能租到的世界上所有的油船,请开一份清单给我。我想不用我提醒体们,这事需要严守秘密。要充分利用我们控制下的所有公司,必要时我们可以成立更多的公司派这用场。”

 

“直到签订租船合同?”

 

“对。除了保密外,没有别的限制。我不愿让任何人看出一点点迹象。”

 

苏必斯指出:目前是七月份,现在就租下要到十一月十五日才开始用的船只,将耗费惊人的投资,而且这些投资在几个月内是没有任何收益的。

 

“这一点我考虑过,保尔,”雷伯答道。“对每一笔租船业务要分别进行研究,尽可能缩短无收益期。你跟我同样清楚,我们可以选择的方案很多。必要时我准备亏本。”

 

这项行动投入的资金大约五千万美元。这笔流经许多银行渠道的钱,基本上来自一家保险公司、三家银行(其中一家是亨特曼哈顿,另一家是香港某银行)和一个由奈西姆·沙哈则牵头的投资集团。

 

 

在创业伊始的一九五一年八月,大卫·塞梯尼亚兹与雷伯·克立姆罗德彼此间就商定一项打紧急电话的特别程序。克立姆罗德经常要离开,有时一走就是很长时间,比如有一次从一九五五年五月直到一九五六年六月,因此制定这么一项程序绝对有必要。第一次使用这项程序是在一九五六年五月。暗号是“巴西”,后面跟着“夏威夷”和“旧金山。,要放在同一个句子里使用。

 

塞梯尼亚兹接到了一个从罗马来的长途电活,他发现对方说话有很重的外国人口音。

 

塞梯尼亚兹答道:“你必须给在里约热内卢的迪耶戈·哈斯先生打电话,哈斯,H,两个a,s。号码是……”

 

“对不起,”对方说:“我不想自己打电话,你能给我捎个口信吗?”

 

“当然可以。”

 

“只有两个词:Shenken      Dov。我来拼给你

 

听……”

 

“就这事吗?”

 

“就这事。谢谢。”

 

对方挂了电话。塞梯尼亚兹亲自给里约热内卢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正是迪耶戈·哈斯。塞梯尼亚兹把那两个词向他复述。小个子阿根廷人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以嘲讽的口吻说,纽约的天气一定令人讨厌,接着他还邀请塞梯尼亚兹到伊帕

 

内玛。他的家里去住上一两个星期。塞梯尼亚兹一向非常讨厌哈斯,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所以只说他很乐意去,只要日程安排得过来。他没提雷伯的名字就把电话挂了。

 

这个来自罗马的电话,是他得到的唯一线索,使他相信这件事的通风报信者是个名叫约尔·白尼适的以色列人。当然,他没有证据。

 

但这同样使他相信,雷伯在一九五六年初夏重新露面跟这件事决不是什么巧合。

 

 

一九五六年十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钟,以色列进攻西奈半岛。十一月五日早晨七点十五分,法国和英国的伞兵部队打开了他们的降落伞。八天以后,聚集在贝鲁特的各阿拉伯国家首脑重申封闭苏伊士运河的愿望,而埃及总统纳赛尔已经下令沉船堵塞这条运河,以阻碍向法国和英国运输石油。这两个国家的能源主要来自中东,如今进口量锐减百分之八十,储备只够用两三个月了。十一月二十七日,法国和英国的部队灰溜溜撤退的消息宣布以后,一项石油增援计划便付诸实施,这项计划安排每天装运五十万桶来自美国、加勒比海和委内瑞拉的石油去欧洲。

 

运河持续封闭了六个月。油船从波斯湾到欧洲不得不绕道好望角。这段航程有一万一千三百海里,只有大吨位的船才经得起。

 

雷伯·克立姆罗德和古兰德里斯最先预见到将有所谓的“超级油船”出现。苏伊士事件使大多数希腊船主——里瓦诺斯、库卢昆李斯、埃姆维里科斯、古兰德里斯、维戈蒂斯、奥纳西斯、尼亚霍斯——发了财。他们常在伦敦的皇家咖啡馆碰头,一天晚上,他们就在那里举行狂热的庆祝活动。丹尼尔·路德维希净挣了一亿美元。

 

那么雷伯·克立姆罗德呢?从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日算起,单单油船的吨位他就拥有四百多万吨,使用了八十一个不同业主的名字,这种局面实际上一直持续到一九六八年。他的利润不到一年就超过了五亿美元。

 

 

约尔·白尼适后来说,那次代号为“卡德什”的行动的第一阶段他参加了,那次行动有两个目的:压缩巴勒斯坦人在加沙的袋形阵地;攻占地处西奈最南端的沙姆沙伊赫。当时有十六架达科他式运输机被调来把伞兵部队空投到距离苏伊士

 

运河仅四十公里的米特拉山口。白尼适坚持再三,才获准上了其中的一架。顺利着落以后,他走了近两个小时,到达帕克上校的纪念碑(帕克是一九一○至一九二三年英国驻西奈的总督)。第三天,十月三十日晚上,他看见第二○二旅在二十八小时内赶完三百公里路程,从以色列正式边界到达米特拉山口。

 

十一月六日,他返回特拉维夫;他的假期已满。(他利用一年一度的假期作了这次西奈之行。)

 

一九五六年,他三十一岁,有上尉军衔,然而他实际上是在以色列政府机构或谍报部门工作。

 

在特拉维夫,他获悉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

 

前纳粹秘密警察的犹太处处长阿道夫·艾希曼。

 

他于十一月二十五或二十六日前住罗马。十二月初在意大利首都与雷伯重逢,按照他的说法,叫做“分久必合”。已知他们在克立姆罗德去南美处决埃里希·施泰尔之前见过面,而在这两次会晤之间他们是否还见过面,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事情,用什么方式,白尼适均末提及。

 

塞梯尼亚兹只知道约尔·白尼适这个名字,此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塔拉斯就不同了。他去过几次中东,曾两次见到这个以色列人。一九七八年夏天,当一个以色列政府代表团访问美国时,白尼适还去拜访了塔拉斯,并在缅因州他的家里度过一个周末。那时,苏伊士事件已过去好多年了,也许白尼适知道克立姆罗德对塔拉斯很信任。反正,他回答了塔拉斯提出的几个问题。

 

他说,自一九五○年以来,他与雷伯“经常保持着联系”。“我很喜欢他,估计他对我也有好感。”

 

增拉斯没有问他关于苏伊士事件的问题。也没有问杰思罗的事。

 

塔拉斯相信,杰思罗那个出色的秘密组织,很可能是由一位老资格谍报专家构想出来的。而这个问题他倒是向白尼适提了:在把阿道夫·艾希曼捉拿归案这件事情上,雷伯是否起过什么作用?

 

白尼适先是摇摇头。然后他说:“不是直接的。”

 

 

雷伯·克立姆罗德要介绍给尼克·佩特里迪斯和保尔·苏必斯的另一个人(不过只是为了在这次紧迫的油船行动中合作),是个二十九岁的黎巴嫩人,名叫奈西姆·沙哈则。苏必斯的聪明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有点近乎卖弄,他立即给佩特里迪斯留下很深的印象。相形之下,在另一名副手的人选问题上,尼克认为克立姆罗德至少这一回是犯了错误。

 

奈西姆·沙哈则这个年轻人的一付表情冷漠得近乎做作,尖细的嗓门几乎象女人的声音,看样子他对女人和甜食比对做生意更感兴趣。象他这种类型的人,到了五十岁想必已是大腹便便、童山濯濯。

 

佩特里迪斯之所以对这个黎巴嫩人的到来不那么热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跟他兄弟托尼是克立姆罗德信得过的人,从一开始就负责海运方面的事务。他们很有理由认为自己干得很好。在一个短得惊人的时期里,他们从一艘货船发展到十六艘油轮,然后又发展到整整一支船队,总

 

吨位仅次于早在三十年代就开始创业的丹尼尔·路德维希,而且总有一天他们会超过路德维希。尼克和托尼觉得这样神速的扩展,他们是有一部分功劳的。雷伯把苏必斯硬塞进来,已经使佩特里迪斯不快,直至这个法国人显示了他的才于,尼克被伤害的自尊心才得到抚慰。

 

另外,霄伯透露的这一雄心勃勃的计划,又使人员增加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也不该把一个讨厌的阿拉伯人塞给我们!”尼克对托尼说。

 

沙哈则在薄暮时分到达戛纳。偏巧这时苏必斯正站在窗口。那四辆停成一排的劳斯莱斯轿车已引起他的注意。一群金发女人个个浓妆艳抹、身段优美,就象突击队在塞得港登陆那样悠闲自在地从车上下来,这更加激起苏必斯酌兴趣。他突然大笑起来,说:“你们快来看啊!”雷伯和尼克走到窗口,正赶上沙哈则出现,他神情傲慢而冷漠,略带几分得色。他走进饭店时,那付气派,就象刚把这栋大楼买下来似的.

 

苏必斯注意到克立姆罗掐的眼睛里现出诡谲的神色,便问:“你不是提到过一个黎巴嫩人

 

吗?”

 

“是的,就是他,”雷伯答道,显然,他对这一切十分欣赏,“他马上就要到这儿来。”

 

足足二十秒钟过去了,但终于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套房的门——从五点钟起雷伯他们就在这儿开会。苏必斯去应门。进来的奈西姆是个矮胖子,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有好几克拉的钻戒。他用不带半点外国人口音的法语跟苏必斯打招呼,又用英语同佩特里迪斯寒喧,那种过分讲究的腔调酷似一个尚未变音的哈罗公学学生,末了再用德语向雷伯问好。然后他坐下来,在以后的两个小时里,没说过一句话,不时把眼睛闭起来,好象突然感到困倦不堪,看到那位美国人和那位法国人频频投来惊奇的目光也安之若素。

 

雷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他的正事。他谈了他的一个关于石油运输的重要设想,就是要改装尽可能多的船,使之也能载运石油以外的货物,目的是避免没有收益的返程空驶。这在当时是一个新点子。

 

他们着手进行复杂得可怕的计算,这要涉及众多的方面,还包括兑换率。有过理工科学历的

 

苏必斯准备在计算中一显身手。

 

这时,沙哈则用他的尖嗓门说:“别浪费你们的时间了。确切的数字是……”

 

于是他洋详洒洒地报了一大串当场算出来的数字。

 

在所有的王臣中,奈西姆·沙哈则无疑是最怪的一个,但是,他那种少见的无精打采的样子,掩盖着一副恐怕连魔鬼也甘败下风的头脑。他是唯一对雷伯使用法语呢称的人(迪耶戈对雷伯那种熟不拘礼的态度除外,因为他不是王臣,他是雷伯的影子),也是唯一能比雷伯算很更快的人,在这方面他是个十足的天才。他还有别的天赋,正象他在计算方面的才能一样藏而不露。在石油领域里,有两个人试图绕过一些大公司组成的漫天要价的垄断集团,直接与产油田的阿拉伯酋长们打交道。其中一个是路德维希。他固然取得了部分成功,却也招来许多问题,问题之一就是遭到联合抵制。这对他损害很大。另一个人是雷伯,他这方面一切进展顺利,毫无困难;由佩特里迪斯兄弟、苏必斯和奈西姆·沙哈则组成的班子就象一支室内乐队那样协调,其中的大提琴手由一位叫阿洛伊斯·克纳普的瑞士银行家担任。

 

要不是在苏黎世发生那段奇特而又悲惨的故事,雷伯·克立姆罗德是决不会遇上克纳普的。

 

 

 

 

 

 

 

 

 

王臣——6

 

 

 

十点整,一对男女走进银行。这家银行坐落在苏黎世车站大街上。

 

这是一座豪华又庄严的建筑。墙上挂着许多昂贵的油画,到处是洁白的大理石和种在箱子里的红色天竺葵,敞开的保险库就象一座神龛,里面陈列着不明年代铸造的各种金币和五颜六色的外国钞票,有些是相当罕见的。人们置身其间,会不出自主地放低说话的声音。哪怕是一只打火机掉在地上的声音,也会引起恐慌,至少会让大

 

家吓一大跳。

 

这一对男女十分引人注目。

 

但两人并不协调。…

 

女的穿一身白色的克里斯蒂昂·迪奥(注:法国著名时装设计师)套装,脖子上挂着非常珍贵的绿宝石钻石项练。在穿着夏尔·茹尔丹皮鞋踏进这家瑞士银行的女人中,数她最漂亮。塔多伊兹·特普弗勒只瞟了她一眼,就神魂颠倒了,当时他二十六岁,任襄理之职。

 

比较费解的是,这个年轻女人的同伴同样让特普弗勒难以忘怀。那男的又高又瘦,一举一动给人以很有自制力的印象。他有一双惊人的眼睛,颜色很谈,可是十分深邃。但最主要的是,他与这个美得出奇的年轻女人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他穿一件掉色的蓝布衬衫,是那种带肩袢和口袋上钉纽扣的式样,裤子也是同样的颜色和布料,一双黑色的平底船型便鞋倒是仔细擦拭过,但已经很旧了。他肩上还背了个上黄色的布袋。

 

特普弗勒记得是这个年轻女人首先走到一名出纳员的窗前。她两肘往柜台边上一搁,朝窗口

 

里边那个人嫣然一笑。

 

“你会说沙马塔里语吗?”

 

“不会,太太。”他答道,“实在抱歉,”沃尔夫冈·米勒根本没听说过有这种语言。

 

“一句也不会?”

 

“一点儿也不会。非常抱歉,太大,”米勒

 

说。

 

那女的又桀然一笑,甚至比刚才的一笑更加妩媚,说起来好象不大可能似的。

 

“没关系,”她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这时,那男的也走过来,扬起一道眉毛,似乎在问是怎么回事。

 

“一句也不会,”女的说。“真怪,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男的也把胳膊肘搁在柜台边上,把布袋放在身边,然后问道:“不过也许你能说英语吧?”

 

下面的谈话是用英语进行的。

 

“是的,先生。”米勒开始显得有些紧张。

 

“德语呢?”

 

“我也说德语,”米勒答道。

 

“法语?”

 

“是的,先生,也说法语。”

 

“大概也说意大利语吧?”

 

“会一点儿,先生。”

 

“可是西班牙语不行?或者依地语?希伯来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波兰语?”

 

“看样子他不象能说波兰语,”女的说,“这是很明显的。”

 

她第三次露出微笑。

 

“请别见怪。其实,我觉得你很有吸引力。只不过你要是能说波兰语,我会感到非常奇怪罢了。”

 

“不会,先生,”米勒说,“那些语言我都不会。对此我实在抱歉。”

 

塔多伊兹·特普弗勒注意到了他的下属那付焦急的神态,认为自己该过问了。他来到出纳员米勒的窗口那儿,正好那个男的在用温和的语调说:“尽管存在这些小小的困难,我仍然相信我们可以打交道。”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太大,还有你,先生?”特普弗勒问道,“先生的贵姓是……?”

 

“斯利姆·扎帕塔,”那人面无表情然而彬彬有礼地说。随即他又伸出细长的食指,示意特普弗勒走近点,向他附耳道:“说实话,那不是我的真名。我在这儿用的是化名。要是你能为我保密,我太感谢你了。”

 

“他准是个疯子,”特普弗勒心想。“要不就是个古巴人。现在巴蒂斯塔下了台,一个名叫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取代了他。最近几个月,瑞士出现

 

了许多古巴人,他们带着的钱正是哈瓦那的新当权者垂涎三尺的目标。”

 

“我无非想把一张支票兑现,”那男的说。“也可以说,提一笔款子。”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先生,”特普弗勒说,那股飘逸劲儿以后他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总不免要回忆起来。“只要承蒙不弃,在敝行开过

户……”

 

“我有户头。”那男的说,“不过我什么支票也没带。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张空白的现金支票?”

 

特普弗勒提到了若干必要的手续。只要手续完备,他以及银行的全体雇员,且不说整个瑞士联邦,都将听候扎帕塔先生的吩咐。如果他开的是密码账户,那就更不在话下。是不是?

 

“是的,”那人说。

 

他们走进旁边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办公室。手续办好了。斯利姆·扎帕塔有礼貌地按了手印,说出了他的秘密帐号、他的姓名的三个缩写字母

 

RMK,甚至同意出示护照。

 

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

 

特普费勒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很快地请示过上司之后,便去拿了一张空白支票。

 

“手续完备,”他回来时觉得有必要这么说。“你只要写下所要提取的金额就行了。”

 

“我身上没带笔,”扎帕塔—克立姆罗德斯斯文文地说。

 

这时,特普弗勒才又一次吃惊地注意到,那个年轻女人已在一张柔软的矮沙发上坐下,显然想要打盹。她已脱去鞋和袜,这会儿正在卸去她的迪奥套装。

 

现在她身上只有一副胸罩和一条带花边的短

 

裤。

 

“有什么不妥贴的吗?”那男的问。

 

特普费勒咽了一口吐沫,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写字桌上。

 

“没什么,”他说。“一点没什么,先生。”

 

支票放在桌上。他看见的是倒象,不过上面的数字自然不会看错。只见那只又大又黑的手写下一个很小的“1”,然后是个大不了多少的“0”。

 

“我是写得小了一点,”扎帕塔—克立姆罗德认真地解释说,“我觉得这样可以少花一点,留有余地。”

 

第二个“○”,接着是第三个……

 

“我想要条毯子,”那年轻女人说,“我有点儿冷。”特普费勒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可是立即又为此而恨不能自杀。这会儿她已完全光着身子,脖颈枕在两只手掌上,右脚跟搁在左脚腕上。

 

“这位先生会把我们的支票拿去并兑现。而且他肯定愿意——”

 

“对极了,”特普弗勒说,“对极了,对极了。”

 

他开始感到自已有些意马心猿,便把注意力

 

重新集中到支票上。

 

第五个“0”,第六个,第七个…

 

“我的上帝啊!”特普弗勒暗叫,“我的确是在和疯子打交道。”

 

第八个“0”,然后是个“3”,然后是逗号,然后是“45”。“好了,”扎帕塔说着把支票转了九十度。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直盯着特普弗勒,毫无表情。特普弗勒咳嗽起来。

 

“对不起,”特普弗勒说, “你漏填了大写数字,你还忘了加逗号。”

 

扎帕塔—克立姆罗德似乎颇感诧异,他把支票拿了回来。

 

“没那回事,”他说,“逗号明明在这。‘3,45’是地道的欧洲写法。这是没有疑问的。在这儿。亲爱的,你能过来一下吗?”

 

特普弗勒低首垂目,津津有味地研究起自己

 

的膝盖来。

 

“这是个非常可爱的逗号。”那年轻女人的声音说,“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对。这些银行家就爱找岔子,简直叫人难以相信。他们全都一个样,把你的钱收进去时眉开眼笑,可是你要往回拿的时候……”

 

特普弗勒依然俯身凝视着自己的双膝,一边有点儿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先生。不过,你要是就让逗号撇在那个地方,金额将要超过十亿瑞士法郎啊。”

 

“不是瑞士法郎,而是美元。”扎帕塔—克立姆罗德回答说。“确切的数目是十亿零三美元四十五美分。我完全肯定我的帐户上有三美元四十五美分。其余的么,我没把握。你最好去了解一下,先生。回来时别忘了毯子。”

 

于是,一些咄咄怪事在塔多伊兹·特普弗勒的身上发生了。

 

他是瑞士人,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都是银行家。特普弗勒家族从事银行业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当我的祖父说到银行的时候,”他常

 

说,“我们通常都要静默片刻。

 

然而,他刚走出办公室,就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大笑。显然,这是神经质的笑,但怎么也克制不住。

 

那天他做的第二件怪事是:走进他平素最恨的人——信贷部主任奥特马尔·布罗克曼——的办公室,连门也没敲。

 

“姓下有个脚登平底鞋而没有穿外衣的人,向我们递交一张十亿美元的支票。”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差一点摔倒。他这一阵歇斯底里是自己描述那人的打扮所引起的。

 

“你醉了,特普弗勒,”布罗克曼说。

 

特普弗勒总算把那张支票放到桌子上。他本想说:“你自己看吧,”但哪怕只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而暂时敛笑,他也做不到。

 

布罗克曼向支票瞥了一眼,耸耸肩膀。“一个疯子。悄悄打个电话给警察局吧。”

 

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重新拿起支票仔细察看。然后,他站起来,走过去打开墙上的小保险箱,取出一个笔记本开始查阅。

 

 

同一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阿洛伊斯·克纳普正在出席瑞士银行家联合会的每月例会。一听到要他接电话,副会长克纳普心里就不痛快。然而他没有显露出来:作为一个银行家,作为一个人,他从来不动声色,就象一具冰冷的骷髅。一九六○年,他刚满五十岁。

 

“什么事,布罗克曼?”

 

他听着,然后问道:“你把一切都核对过了吗?”

 

然后他说,“我这就来。”

 

 

十一点,他赶到银行。布罗克曼和年轻的特普弗勒小心翼翼地在那里迎候。

 

“他在哪里?”

 

他们领他到底层的那间办公室去。

 

“进去前最好先敲一下门,”特普弗勒建议说。虽然他仍然非常想笑,不过在克纳普面前总算还能克制住白己,没有失态,因为在他眼里克纳普无异于从奥林匹斯山上下来的尊神。

 

克纳普敲敲门,听到里面说“请进”以后才进去,并且随手将门关上。他在屋里逗留十到十五分钟。出来时,他脸色有点苍白,右脸颊上清晰可辨地印着女人朱唇的痕迹。他看着特普弗勒。

 

“他要与你打交道。就你一个。你是特普弗勒,对不?那好吧,头里走,请进。”

 

特酱弗勒朝办公室里走进去的时候,听见了以下的一问一答:“十亿美元!这是发疯。我们该怎么办?”布罗克曼问。

 

“照付。”克纳普回答。

 

走进办公室以后,特普弗勒发现那个年轻女人裹者他送去的一条毯子站在沙发上。那男的衬衫已脱掉,他的面孔给用唇育涂成一张大花脸,

 

象个准备打仗的印第安人。他愉快地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

 

“塔多伊兹·特普弗勒。”

 

“我可喜欢塔多伊兹了,”年轻女人说。“他真可爱。”

 

“我可以称呼你塔多伊兹吗?”那男的问

 

道,“请叫我雷伯。啊,还有一件事,塔多伊

兹。这十亿美元我想要一百元票面的。请别给我

 

比一百元更大的票面。你只要把它们堆在什么地

 

方就行了。”

 

“至于那三美元四十五美分,”年轻女人

 

说,“你就瞧着办吧;要么一张三美元四十五美

分的钞票,要么全部给零钱。不,等一下。给零

 

钱吧,那些厕所真叫人讨厌。我们女人进去之前

 

得准备好零钱,不过男人就不需要了,如果你明

 

白我的意思的话。”

 

特普弗勒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头,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人竟然会来递上这么一张支票,真是件怪事,本身是反常

 

的。这且不说,但克纳普的反应表明,这个灰色眼睛的男人确实有资格走进这家在瑞士数一致二的大银行,要求提取十亿美元巨款。很好。这证明他拥有十分可观的财产。但在全世界的确有若干人富到这种程度,这样的人也许寥寥可数,可他们毕竟是存在的。看来这里还有别的原因。

 

就说那个男的吧,也不知是何许人。特普弗勒受过祖父严厉的教诲,经常阅读金融界的报纸。象霍尼德·休斯,亨特,盖梯,古尔本基安,奥纳西斯这些人,以及比他们略低一级的亿万宫翁尼亚霍斯等辈,特普弗勒不但知道他们的名字,也见过他们的模样。他也知道有一个叫丹尼尔·路德维希的,虽然此人不那么出名。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叫克立姆罗德。天晓得有谁听说过克立姆罗德这个名字!

 

他问道:“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来一大缸马丁尼,多加冰块,”那女人

 

说,“再来点儿香槟和鱼子酱。鱼子酱你就以我

的名义打电话向伊朗国王要;他有几听上品。告

 

诉他,你是为夏眠·佩吉打的电话,他一切都会照

 

办。”

 

“香槟要什么样的?”特普弗勒问道。

 

“请要一九四五午酿的佩里尼翁牌玫瑰红的那一种。先来三四瓶两升装的。不要太大的瓶,请不要六升装或其他更大的瓶。瓶子太大,泡沫就少了。雷伯!”

 

“什么事,亲爱的?”

 

“你应该给这个年轻人一千万或一千五百万美元。他真可爱。”

 

“我一定加以考虑。”那男的非常温和地

 

说。“只要他们把我的支票兑现。看来是要等些

时间的。塔多伊兹!”

 

“有何吩咐,先生?”

 

“我想要一份汉堡包,如果这不是太麻烦的话。法兰克福有一种汉堡包好极了,是为驻扎在德国的美国士兵做的。你能办一下吗,塔多伊兹?”

 

“完全可以,先生,”特普弗勒说,“我乐意效劳。”他本想顶住那双灰色眼睛火炬般的目光但

 

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了。一个想法油然而生,而且马上就会进一步得到印证:这人不是疯子,确实不是。他也许是在开玩笑。可是那个女的就不同了……

 

因为,尽管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她毕竞不正常,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她的快活完全是胡闹,一举一动实在离格儿。特普弗勒从中觉察到一种病态的亢奋。

 

 

这天,特普弗勒破题儿第一遭走进阿洛伊斯·克纳普的办公室,发现那里的气氛象是在举行军事会议。决策人物全部到场;更有甚者,不出一小时,连年高德劭的雅各布·菲斯利也赶来增援——他已是七十八岁高龄,三年前就退休,由克纳普接替他。

 

“给我们说说现在那里的情况,特普弗勒,但别提他的名字。”

 

“他们要香槟,但不是一般的香摈,要鱼子酱,也不是一般的鱼子酱,还要汉堡包,同样不是一般的……”

 

“请收起你这付傻样,”克纳普说,“坐下,特普弗勒。听着,我们那位客户只想和你打交道。为此,从现在起,别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一方面,你要与这位客户经常接触;另一方面要与菲斯利先生或我保持联系。你的任务很简单,尽量满足客户的要求,只要所费不超过十万法郎。要是超过那个限度,就找菲斯利先生或我商量。你结婚了没有?”

 

特普弗勒只是订了婚。克纳普点点头,似乎至少这个情况是个好消息。他继续往下说。

 

“张罗这样一大笔钱,我们得花点时间……”

 

“他要求票面都不超过一百美元,”特晋弗勒鼓足勇气打断上司大人物的话。

 

克纳普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

 

“那样的话,我们还得多花两天时间。总共三天。在这三天里,特普弗勒,你要随叫随到。在我们兑现他的支票之前,如果我们的客户,或者说你的客户,坚持要呆在银行里(看样子他会这么做),你就想办法弄清他们的意图是什么。要是他们想睡在这儿,我们可以把威廉·退尔

 

(注:瑞士的民族英雄,银行用他的名字给贵宾接待室命名)室布置成卧房,另外给你提供一张小床。”

 

特普弗勒莫名其妙地看着克纳普。一个想法在脑际闪过,大概克纳普也疯了,还有年高德劭的菲斯利,以及在场的全体决策人物,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都疯了。

 

“睡在这儿?在银行里?”

 

克纳普冷冰冰的目光象子弹射穿了特普弗勒。然后他宣布,“菲斯利先生和我想跟特普弗勒单独谈谈。”

 

其余的人都走了,留下特普弗勒一个人面对两位上司大人物。

 

“特普弗勒……”年高德劭者和克纳普同时开

 

腔。

 

然后克纳普以敬重的口气说:“那么就请菲斯利先生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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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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